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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常常吃涼麵。
讀國小的時候,每個週末爸爸就會開著車,帶著媽媽我跟兩個妹妹一起去菜市場。
那是一個高級住宅社區的附近,一個人擠人,環境稱不上是乾淨的傳統台灣菜市場。
佇立在窗明几淨的大樓之間就像在法國麵包上放肉燥一樣一顯得格外突兀。
因為是靠近機場的精華地段,菜市場裡面的每個攤位老闆娘都惜地如金,在幾坪內的空間塞買了一大堆蔬菜水果。
特別是涼麵餐車只容的下四個人,每次去我們都會坐到旁邊老闆臨時擺上的摺疊桌子吃,不過還是相當擁擠。
爸爸年輕的時候白手起家,小時候家境不算富裕的時候,我們幾個孩子口中的大餐指的就是酸酸甜甜的台式涼麵。
涼麵醬裡花生的香味,芝麻跟白醋與不算精緻的黃麵條的味道混在一起。
旁邊放著切的細的像薑絲的小黃瓜和豆芽菜。
因為和著蒜味的醬料味道非常濃郁,雖然討厭蔬菜但是拌在一起吃時卻可以很輕易的忽略蔬菜的味道。
爸爸則是喜歡在涼麵上淋上好幾大匙浮著油汁的鮮紅色辣醬,把辣醬、涼麵醬跟黃瓜絲拌在一起的、亂亂的、專屬爸爸的豪邁吃法。
隨意用藍白相間的破舊帆布與發黑的木片搭成屋頂,從帆布破洞間透進來的晨光是免費的照明。
儘管用餐時的背景音樂是提著菜籃聊的婆婆媽媽閒聊的八卦和歐巴桑努力扯開嗓門的叫賣聲。
因為印象中的爸爸總是非常非常忙碌,是一個我們早上醒來時常見不到、晚上闔眼前也很少出現的胖胖的身影。
所以全家一起在菜市場吃涼麵總是我跟妹妹們最快樂的時間。
升上國中,接觸了各種朋友,也開始懂的比較,偶爾心裡也會困惑為什麼總是吃便宜的涼麵。
爸媽把我送到的學區裡面很多都是有錢人的孩子,家裡有錢的同學口中的大餐都是高級的牛排餐館, 或是一些店面裝潢的比餐點本身的味道更華麗二十倍的西餐廳。
大理石地板上舖的是酒紅色的地毯,沒有踩的濕濕髒髒、浸在水漥裡的瓦愣紙屑,沒有踩爛的菜渣跟早晨濕泥巴的味道。
隨著美術班的課業越來越重,考試、學力測驗也漸漸變多,加上美術作品集,連週末出門都變成一種奢求。
而爸爸也升職,在公司變成了類似主管的角色,有時候週末也得在家裡待命。
能一起出去吃涼麵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當然更沒有時間講話閒聊。
這樣講很奇怪,但其實國小低年級的我一直不太清楚『爸爸』是什麼,學校的考試也從來沒有考過這個題目。
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的日子我總是在苦惱,胡亂翻找著作文書上的範例文章做參考,甚至偷偷照著抄寫幾個句子。
不小心被媽媽發現的時候還會被抓起來揍,但是這個題目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寫五百個字。
雖然愛他,也有『爸爸生我、撫養我、出學費讓我唸書』的感謝之意。
心知肚名爸爸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也是一個模範父親,假日也會帶我們出去吃涼麵或兜風。
心底中的爸爸胖胖矮矮的輪廓,輪廓裡面卻是像是剛煮沸起鍋的黃麵條一樣有點半透明,不是很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
從來沒跟他聊過心裡面的事情。
從來沒跟他說其實比起純藝術我更喜歡動漫畫。
從來沒跟他說過長大後想去哪裡做什麼。
從來沒跟他說過等我努力賺了很多錢之後想要買一份像樣的父親節禮物。
從來沒聽他聊過心裡面的事情。
從來沒聽他說過其實比起什麼他更喜歡什麼。
從來沒聽他說過退休之後想去哪裡做什麼。
從來沒聽他說過父親節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之後移民到了加拿大,因為打國際電話的費用非常昂貴,大部分電話的額度都讓媽媽使用,就連電話也越來越少講。
因為不知道從小就沒聊過什麼,青春期之中要刻意聊什麼更顯的彆扭。
我跟爸爸之間的對話幾乎只剩下『哈囉』『有好好讀書呀』『我叫媽媽來聽』。
而記憶只剩下破爛摺疊桌上的涼麵。
現在有了機會去各式各樣的餐廳,吃各種異國風味的料理。
不管擺盤再怎麼精緻,從幾萬公里之外進口的食材再怎麼新鮮、高級、稀有,雖然真的覺得非常美味,大腦也會因為這些精緻的美食產生愉悅的反應,但卻總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
海膽的甜味、生魚片的口感、泰國料理的辛辣刺鼻、種種的滋味在味蕾上綻放或是從喉嚨進入到食道、到胃袋裡。
卻距離心底相當遙遠。
在便利商店買了包裝精緻的涼麵,吃起來味道卻像是參了塑膠,長方形的調味醬包味道也是機械化的冰冷。
出水的小黃瓜絲跟皺的像擰乾抹布一般的醬菜,輕蔑著嘲笑著我找不到記憶中的味道的蠢樣。
一直到近幾年才開始覺得心中爸爸的輪廓像裹了芝麻醬的麵條一樣,顏色越來越鮮豔清晰。
才開始覺得以前心裡一些可以填空的題目有了清楚確實的答案。雖然不是全部,但總有一天會漸漸補完。
小時後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一道料理,是世界上唯一的味道。
身高漸漸抽長的同時,遺忘,遺忘後再度回想起來,然後千方百計地尋覓幾乎化成海市蜃樓的滋味。
你的世界上唯一的味道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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